看长江，就是在看中国。

七年前，习近平总书记亲自擘画长江经济带发展，一曲新时代绿色发展“长江之歌”就此唱响。七年来，两岸在变绿，经济在腾飞，长江经济带经济总量从33.3万亿元跃升至55.98万亿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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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一个国家，看一条大江，有很多途径，也有很多窗口，汽车便是之一。沿江顺流而下，从泼辣直爽的川渝方言到温婉柔和的吴侬软语，耳边的声音在变，不变的是沿岸经济的蓬勃之势。车，尤其是新能源汽车，已成为中国经济中的新生力量。

长江经济带，不仅是一条黄金水道，也成了一条黄金车道。这些年来，长江沿线为何会掀起造车热，背后又折射怎样的产业之变？

位于四川宜宾的凯翼汽车停车场。潮新闻记者 李震宇 摄

这波造车热，从下游“火”到上游

长江正见证着又一轮产业变革，位于长江入海口，一个新兴产业正迎来高光时刻。

4月的上海，热起来的不仅是天气，还有人气。

2023上海国际车展，新能源汽车正式登上“主场”，参展数量约占三分之二，半固态电池、算力芯片、智能驾驶等作为招牌展示，汽车智能化浪潮扑面而来。一个细节说明一切，任何车企但凡有新能源汽车，必会将其放在展区的“C位”。

毋庸置疑，中国已成为全球汽车产业风向标，新能源汽车是当前最热门的赛道。

“我国六大汽车产业集群，其中三个位于长江经济带，占据半壁江山。”火石创造产业研究院院长苗先锋说，从上游的长安汽车，到中游的东风、奇瑞、蔚来，再到下游的上汽、特斯拉、吉利，汇聚了大量整车企业和汽车零部件厂商，成为新能源造车大军中的核心主力。

有人不禁要问，长江沿线造车，到底哪家强？在中国汽车产业版图中，坐拥完整产业链的长三角地区，每天都在上演新能源汽车的“速度与激情”。

位于杭州滨江区的零跑展厅，客户正在参观新款的新能源汽车。潮新闻记者 李震宇 摄

零跑汽车全国首家直营零跑中心，坐落在杭州滨江区物联网街的芯图大厦。去年9月，零跑汽车成功在香港上市之后，中心门店的客流就没有少过。

4月7日，细雨蒙蒙，店内依旧人头攒动。摆在正中间的是一辆新上市的C11增程版，时空胶囊运动前脸，外加无框车门、隐藏式门把手设计，在闪耀的灯光之下，展现了超高颜值的一面，现场吸引了不少人争相试驾。

火热的终端市场传导至市场采购，潮新闻记者与零跑汽车整车采购部经理张蕴升交流期间，经常被各类电话打断，大多是供应商打来了。“零跑的零部件供应商七成来自长三角，其中浙江占了三成，供应链相对可控，但依然需要不断物色供应链伙伴。”张蕴升说。

2022年，零跑汽车全年总交付量为11.11万辆，同比增长154%，收入增长295%。基于此，零跑今年提出了20万辆的销量目标。

长三角“汽”势如虹，这是走访中很多汽车企业的共识。

公开数据显示，2022年，上海新能源汽车产量99万辆，江苏68万辆，浙江58万辆、安徽52万辆。这意味着，全国每十辆新能源汽车就有四辆产自长三角。

位于武汉的东风乘用车生产基地，工人正在检测生产线上的汽车。潮新闻记者 李震宇 摄

这股“造车风”，正从下游吹向上游。

位于武汉的东风汽车，携旗下风神、岚图、猛士等多款自主品牌赶赴上海国际车展，来势汹汹。可见，这家老牌车企在新能源汽车领域已布局许久，求变之心，路人皆知。

与之相呼应的，位于东风乘用车公司焊装车间，一台台机械手臂挥舞，一束束耀眼焊花飞溅。穿梭在各类生产线间，时不时避让AGV小车，潮新闻记者在这里见证了一个个零件变成一辆白车身的过程。

“为适应新能源汽车生产，我们正在加快产线改造。”该企业技术部焊装技术室主任吴加冲说，传统白车身以点焊为主，新能源车则大量使用铆接技术，甚至是胶接，通过提升产线的数字化水平，让原有生产线能适应新能源车生产，实现一条生产线可同时生产多种车型。

距离海岸线1000多公里之外的四川，同样有着一个打造世界级新能源汽车产业集群的梦想。在成都春熙路坐地铁2号线，一路向东，大约40分钟后抵达龙泉驿站———汽大众、一汽丰田、神龙汽车等整车厂在此串珠成链，即便是夜晚依然灯火通明。

“成都经开区是全国重要的汽车产业基地之一，但新能源汽车产量却不高，主要因为传统车企转型较慢，本土缺乏整车企业，导致如火如荼的新能源汽车，落到成都身上显得较为冷清。”成都经开区汽车产业发展局投资服务一科负责人李诗若坦言。

与其坐等不如行动。这些年，成都新能源汽车一直在想方设法突围，如投资威马汽车，促成雷丁入川收购野马等，可惜收效甚微。如今迎来了新的曙光，两个月前，沃尔沃汽车纯电新车型项目落地成都经开区，以填补当地造高端纯电能源汽车领域的空白。

“成都肯定能找到属于自己的赛道。”李诗若说。

新能源汽车产业，是长江经济带高质量发展的一个缩影。透过这辆车，我们看到长江沿线产业正在“蝶变”，新兴产业的强势崛起，传统产业的数字改造，两者互为补充、并行发展，推动长江经济带建设现代化经济体系。

长江经济带，不仅在火热地造车，还在大胆地造梦。

在位于四川宜宾的凯翼汽车生产基地，工人在组装新款的汽车。潮新闻记者 李震宇 摄

锻炼产业链，“百川”聚成造车势

长江，百川汇聚，终成奔腾之势。造车，亦是如此。

上午8点多，位于宜宾市三江新区的凯翼汽车，上千名汽车产业工人迎着朝阳而来，门口刷卡处排起了长队。作为四川省首家拥有三大乘用车生产资质的整车企业，凯翼汽车决心在三年后逐步停产燃油车，全面进入新能源汽车赛道，目前正是最关键的转型期。

步入其总装车间，只见一台台涂装好的白车身被送到总装线上，随着传输带缓缓前行，内饰、底盘、外饰等零部件在两侧物料架上“待命”，工人们正紧锣密鼓地组装。“一季度，产量同比增长168%。”指着鱼贯而行的汽车外壳，凯翼汽车党委委员隆兴银颇为兴奋。

翻看凯翼汽车的发展历程，可谓几经浮沉。早年诞生与安徽芜湖，后“远嫁”四川建厂，一路溯江而上，典型的长江经济带汽车企业。

凯翼汽车制造中心物流工程师杨建华说，一辆汽车由上万个零件组成，背后是庞大的产业链条作为支撑，沿着长江造车相对容易，因为所有零部件都能在沿线省份找到，如凯翼的门板冲焊件来自川渝地区，驾驶操控台、空调系统等来自苏皖一带等。

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总部位于上海的米其林（中国）投资有限公司副总裁吴俊毅认为，长江沿线在汽车产业上具备独特的优势。“汽车产业不是一个单独的企业，而是一个生态体系，而长江经济带具备了从需求端到供应端再到研发端等多样性的产业基础，上下游的企业也能够依托着长江实现供应链的联动，这在经济发展中显得举足轻重。”

人流、物流、资金流、信息流……长江经济带一衣带水，让各类要素资源实现自由流动，产业链上下游“同频共振”，这才形成了上中下游产业高质量协同发展。

凯翼汽车相关负责人向潮新闻记者介绍汽车生产工艺流程。

健全的产业链，既需要长度，也需要宽度。新能源汽车的产业链有何不同？答案不是自动驾驶、内饰屏幕、智能座舱，而是“电池、电机、电控”三电系统。

江苏无锡造电驱、江西赣州造电池……吉利汽车在三电领域的布局已成熟完善，到了收获硕果的阶段。“我们在长江经济带上布局了一批大规模、强竞争、类别全的综合性全产业链发展基地，以极氪为例，旗下威睿已形成年产近100万台电池产品、近30万套电驱产品的制造生产能力。”吉利汽车相关负责人透露说。

同时，特斯拉方面告诉潮新闻记者，截止目前，上海超级工厂产业链本土化率已达到95%，在上海、苏州、宁波、南通等长三角地区组建起“4小时朋友圈”，形成了汇聚电池、汽车芯片、自动驾驶系统、精密加工等新能源汽车零部件的全生态链。

除了整车企业之外，大量的“三电企业”在长江沿线纷纷落子。今年2月，苗先锋做了一份新能源汽车产业发展洞察报告，留意到了一个现象：电池产业链企业向西南集聚。例如，电池巨头宁德时代在四川建电池工厂，孚能科技在云南投资建磷酸铁锂电池项目等。

成都街头运营的氢燃料公交车。

创新协同，正在拉升产业链的高度。在中国东方电气集团有限公司展厅，潮新闻记者看到了氢燃料电池的产业未来，以及规模化前夜的困扰，这将是新能源车下一个风口。

4月16日下午，一辆熊猫造型的氢燃料公交车，驶入了成都郫都区西源大道旁的加氢站。在气压足够，车辆不用排队的情况下，加满一辆车只需10来分钟。“加一次氢可以跑300公里，保证一天的营运没有问题。”工作人员说。

作为氢燃料技术提供方，东方氢能副总经理谢光有透露，他们自主生产的燃料电池系统耐久测试突破1万小时大关，这是氢燃料电池系统寿命测试的一个里程碑，目前已在多个城市得以应用。“一旦解决技术方面的瓶颈，把成本控制下来，氢燃料汽车极可能会成为颠覆性产品。”他说。

江河自有边界，创新没有边界。我们看到，长江经济带让创新要素跨区域流动成为常态，不断在突破产业链“天花板”，让各类前沿技术充满无限可能。

位于四川宜宾的四川时代。潮新闻记者 李震宇 摄

区域竞合赛，从摆脱“内卷”开始

从云贵高原到东海之滨，无数次大浪淘沙，方听得澎湃之音。行业洗牌，是新能源汽车直面的现状。

造车热的当下，有人欢喜有人焦急。一方面，3月新能源汽车渗透率达34.2%，每卖出3辆汽车中就有1辆是新能源车，进入全面扩张阶段；另一方面，随着东风和特斯拉降价引发一连串连锁反应，造车新势力出现小鹏掉队威马巨亏，提前拉响淘汰警钟。

两种现象交织在一起，让人有些琢磨不透。很多人困惑，中国经济迎来复苏，新能源汽车究竟是热得还不够，还是热过了头？

新兴产业是区域经济格局重塑的重要驱动力。行走在长江沿线城市，潮新闻记者发现，造车热已从企业竞速蔓延至区域竞赛，在比学赶超中竞标争先，盲目投资和重复建设也不在少数，任何一个城市都不想在这轮“换道超车”中缺席。

宜宾街头车来车往，新能源汽车比重逐年上升。潮新闻记者 李震宇 摄

如何避免内卷？与其更好，不如不同。

站在宜宾的合江门，左侧是水色如黛的岷江，右侧是水色泛黄的金沙江，两江汇聚至此融为长江，开启了万里奔腾向海的梦想。或许正是长江的基因，让这座四处飘散着酒香味的城市，从“酒都”变为“锂都”。

多年前，宜宾提出，既要改造升级白酒、化工等传统产业，又要发展轨道交通、新能源汽车为代表的八大新兴产业。“至于往哪个产业发力，最初是摸着石头过河，调整产业方向、吃企业闭门羹等波折时有发生。”聊起这段经历，宜宾市经济合作和新兴产业局动力电池产业一科科长周强记忆深刻。

既然难以大而全，不如追求小而精。面对一穷二白的汽车产业基础，宜宾有心插柳，更是绿树成荫，因新能源汽车而进入动力电池领域，全力引进宁德时代动力电池项目，并以动力电池为核心发展全产业链。

周强认为，宜宾成功引入宁德时代因素很多，其中一个显著优势就是绿电资源丰富廉价——宜宾拥有近800万千瓦装机量的绿色水电资源，用电成本不到长三角地区的一半。

市场的力量是惊人的。面对潮新闻记者采访，四川时代新能源科技有限公司总经理朱云峰自豪地说，两年前，宁德时代宜宾基地的1期项目正式投产，如今动力电池工厂已规划扩展至10期，若仅以产能而论，这里将成为全球最大的动力电池工厂之一。

对的时间，做对的事，这是发展的逻辑。如今，这个细分赛道也是“人满为患”。例如，长江中上游的四川遂宁，中游的江西宜春、湖北宜昌，下游的江苏常州，这些地区都提出打造“锂电之都”，项目之争日趋白热化。

位于武汉的东风汽车技术中心，客户正在参观新款的岚图汽车。潮新闻记者 李震宇 摄

怎么布局新赛道？既要眼光，更要耐心。

4月17日，武汉经开区的东风公司技术中心，一场科技创新大会刚落幕，马赫E新能源动力、东风氢舟、车规级芯片等硬核产品尚未从展厅撤下，仍有参观者陆续到访。

在新能源汽车上，车规级芯片相当于“大脑”，每台车平均要搭载上千个芯片，面临“卡脖子”的现状。“我们目前投产的车规级IGBT模块，比同类进口产品便宜10%以上，已成功搭载到东风风神、岚图等车型。”东风技术中心科技创新部副总监占锐透露说。

作为传统汽车重镇，武汉正面临“掉队”危机，一边是造车新势力的强势上位，一边是传统车企遭遇转型阵痛，变局之下亟需寻找出路。其中，布局车规级芯片产业链，正是武汉从传统汽车切换新能源车的捷径之一。

“跟个别地方相比，湖北在新能源汽车上慢了一拍。”湖北省经信厅相关处室负责人坦言，东风等受体制机制约束，新能源转型步伐不快，但这些企业在前瞻性技术创新上有着深厚积淀，正是当前新能源车市场所欠缺的。

为此，湖北成立了车规级芯片产业技术创新联合体，由东风汽车牵头，联合武汉理工大学、华中科技大学等8家企事业单位，共同研发车规级芯片设计、制造、封测与控制器等。

“新赛道很可能不那么惹眼，需要足够时间去培育，考验的是各地政府对未来趋势是否足够敏感，对未来产业是否保持信心。”上述负责人说。

2018年4月26日，习近平总书记在深入推动长江经济带发展座谈会上强调，要以壮士断腕、刮骨疗伤的决心，积极稳妥腾退化解旧动能，破除无效供给，彻底摒弃以投资和要素投入为主导的老路，为新动能发展创造条件、留出空间，实现腾笼换鸟、凤凰涅槃。

这注定是一场攻坚战，长江经济带高质量发展需要这份历史耐心和战略定力。

凯翼汽车生产线。潮新闻记者 李震宇 摄

记者手记丨长江人要争，但不要卷

一条长江，横贯东西，把上中下游的9省2市串在一起。

这趟溯江而行，我们明显感受到，崖有高低、水有缓急、指有长短，各家的日子过得各不相同，折射出区域发展不均衡不充分的现状。

正因为有差距，所有人都想“换道超车”。站在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之中，经济发展靠的就是争，项目之争、产业之争、区域之争，通过竞争优化资源配置，实现优胜劣汰，提高运行效率。竞争，历来就是市场经济的核心和灵魂。

然而，赛道再优质，也经不起卷，更何况是长江一家人。

采访中听到一个故事：一家知名车企在政府招商中左右逢源，这边要矿，那边要地，四处开花投资建厂，真实产能早已过剩。这种“内卷式”招商引资，短期内或许有利于地方竞争力的提升，但长此以往，付出的代价可能不小。

与各地基层干部聊天时，发现很多城市喜欢学合肥，把“豪赌”京东方、投资蔚来作为教材，疯狂押注某些产业或个别企业。事实上，合肥看似简单的操作，背后是一系列的科学论证和精准研判，很多地方只学了皮毛，一个草率的决策，或者会成为未来的巨大包袱。

不内卷，有没有办法？习近平总书记指出，长江经济带的各个地区、每个城市在各自发展过程中一定要从整体出发，树立“一盘棋”思想，实现错位发展、协调发展、有机融合，形成整体合力。

这股合力，既是尊重现实基础，又是基于各自比较优势，从而实现优化区域分工，促进区域协调，推动整体提升。话虽如此，从这些年探索来看，跨省合作难度不小，毕竟各地经济发展目标不同，利益诉求不同，跨省协作有待突破行政藩篱。

去年，中共中央国务院提出加快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的意见，正是长江经济带高质量发展的最好契机。长江经济带经济发展活力十足，一旦加快建立统一的市场准入制度，强化市场基础制度规则统一，当前遇到的要素跨区流动和产业协作的瓶颈都可能消除。

世界大江大河的开发实践表明，沿岸产业带的建设和发展，必须从整体利益的角度制定各种规则，并付诸实施。我们期待，长江经济带能成为一个世界级流域经济带，值得为之奋斗。

（潮新闻 记者 金梁 朱高祥 李震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