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周前，在纽约时装周每年的固定场地 Spring Studio 举办了首个 “AI Fashion Week”， 不过与其说是“时装周”，更准确的形容也许是一场关于“人工智能主导时装设计过程的作品展览”。 空旷明亮的场地内摆设了无数屏幕，其中的“秀场图”无论是从服装面料、色彩、模特和秀场装置看来都与真实的照片无异。

在来自 400 多名设计师的投稿作品中，大约 70% 的设计师使用人工智能图像生成器 Midjourney 来生成他们的服装，他们需要输入尽可能详尽清晰的文本提示以产生图像，不仅要描述衣服本身以及周围的环境和具体细节，还要保证制作多个不同但美学主题一致的造型来构建成一个完整的系列。 这些设计师的年龄和背景各不相同，而其中的许多人没有接受过时装设计的培训，也非时尚行业从业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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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Xander Zhou 推出了名为“STREET CORNER 3.0”的 2023 秋冬 & PRE 2024 全新系列。在时装创作过程从对面料、剪裁、廓形等等元素的三维拼接组合进化为一个不断变化的全新未来形态的过程中， Xander Zhou 作为不断融合科技手段和时装设计的先锋者，再自然不过地来到与由 AI、算法、图像识别等科技组成的能量力场相遇的此刻。

早在 2020 年秋冬系列，Xander Zhou 就已经开始使用 AI 模拟图像来进行设计实验，甚至系列邀请函上的无数人脸看似真实却其实全部由 AI 模拟而成。 来到这一季，他选择用更微妙而深度的探索形式，用人工智能生成有意为之的“偏差” ——不属于任何语言的无法被阅读的门牌号和文字，不属于任何城市的未来街头斑马线，由 Technogym 运动器材化身成的未知功能性器械，以及不被任何人类所创造出而不包含任何意义的街头涂鸦。

就如同世界上所有其他事物被这股革命性的力量改造、升华、甚至毁灭，Xander Zhou 多年来构建的庞大且繁复却逻辑严密清晰的时装系统正在思考探索自己与其互相作用、博弈和融合的可能性。

《WSJ.》：2023 秋冬 & PRE 2024 系列被设定在一个“由科技介入的，非纯粹物理意义上的空间”，这一季度的构想如何优化、更新了Xander Zhou 的叙事和逻辑体系？

Xander Zhou ：我的系列其实整个的构架还有发展方向或横向或纵向，怎么样的走向取决于我在那个设计阶段当中所处的环境，还有包括我的很多思考，比如说我在伦敦时期举办的所有秀其实相对来说是更加纵向的，有一种时空穿越的这种感觉，每一个延展都是一种时间线上的跳跃，并非按照一个既定的线性时间去发展。

而我过去三年都在北京居住，在这期间所有系列是按照横向去做，因为它没有办法按照纵向的时间点去跳跃，所以我就把设计空间转化一个很特定的 空间，很难讲清楚它个空间到底是哪里，或者这些穿着我衣服的人到底是谁，更像是一个很多元素横向并行排列的一个平行宇宙。

来到这一季，我们终于可以重新从封闭的空间走出，我怀抱着一种乐观的情绪感觉我们开始要走回纵向的时间线了，所以我 这个系列其实是设定在未来某一个时间点的一个街头角落，所以就名为“STREET CORNER 3.0” 。

《WSJ.》： 在这一季的创作过程中，你提到当你把部分设计输入反向图像搜索引擎时，引擎将这些元素误读为了冰球装备，于是你有意地将这一份误差融合进系列的廓形设计中。能跟我们说说这个具体的过程吗？以及你在与搜索引擎“对话”时的体验？

Xander Zhou ： 它们是我的助手，是我的工具。我从来不排斥任何高科技的东西，因为我天生也对它们特别感兴趣，可是我不喜欢沿着它们学习的路径走，无论算法也好，人工智能也好。如果你一旦成为了它们风格与方式的追随者，你其实就变得跟它们一样了，对吗？所以我希望我可以善用它们来为我的想法服务。

冰球是我原本的 Moodboard 上从来没有的东西，但当我把我许多已有的设计元素和廓形输入进 Pinterest 时，搜索引擎反而给我反推了很多想法，这种不相干的连接帮我扩大了很多我原本思维中没有涉及到的元素。其实可能我们得看这个东西创作的过程是个什么样的创作过程，嗯，就是因为我觉得如果它是一个 AI 系统生成的无数个无创造力的版本，那我就会觉得这种东西对我来说，我从我主观上来看我可能就不会喜欢跟欣赏。那如果这个是 AI 在我的指导下，按照我的想法去生成的一个东西，它是带着创造者的主观想法，那我觉得这样的作品我还是会很喜欢。所以其实这个东西的差别在于这儿。

《WSJ.》： 最近许多人们常对自己的工作终有一天会被人工智能取代而感到焦虑，甚至有关于在未来最有价值的工作技能是给人工智能准确输入指令的能力等论调。而你却选择挖掘、放大输入指令的偏差给设计带来的趣味和新颖。你如何理解这一份“偏差”？ 这是否代表了“人工智能”与“人类心智”直接的距离？这份距离会逐渐随着机器学习的无限数据扩张而逐渐消失吗？

Xander Zhou ： 我其实对于未来的发展不太好说，这取决于未来人类如何定义创造这件事情。如果全部人类只满足于 AI 模型下的产品，那我觉得 AI 已经足够可以优化以及满足人类的需要了。但如果人类只止步于此，那我觉得人类就没有未来了。

创造者，无论是哪方面的创造者，我觉得他们是不会被 AI 取代的。AI 一定会取代相当一大部分工作，这是人类历史发展的一个必然，就像是机器取代了手工劳动等等不可避免的历史发展进程。但如果说 AI 完完全全取代人类，我觉得是不可能的，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也就是人类的终结。

但是可能我们人类也无需过度担忧，因为到了那时一定会诞生让我们分辨所谓“人工智能”与“人类心智 ” 区别的东西。人类一直都在突破自己而重新设立规则，再次突破、再次设立规则，人类是不会放任任何超能力肆无忌惮地放肆下去的。

《WSJ.》： 你提到你尝试用图像 Prompt 与 Blend 指令来生成混合头饰。这算不算用大数据收集参考了无数“形形色色的路人日常穿戴”，最终生成一个“平均值”并加以改进的过程？可否理解为设计师在构思中寻找灵感和参考的过程被大数据化的尝试？

Xander Zhou ： 一直以来，我认为我做设计的逻辑其实比较机械化，我会试图假装自己是个机器人，从机器角度去学习人类怎么看待日常的东西。我们平时会对日常生活中的许多事物感到稀松平常，但这一份习惯只是因为在人类的社会属性当中大家已经习惯了这种存在方式。可如果我假装自己不是人类，而是一个机器去学习，我就会发现许多日常事物可以超越原本的用途，或有一种全新的组合排列方式。

通常我会把这个阶段我所感兴趣、符合我当下情绪的东西铺陈开，然后用机器的方式把它们连接起来，这一部分的工作其实特别没有感情，十分机械化。到了下一阶段，我开始切换为人类视角观看，用更加感性、更自我的方式选择，当这些搜集的资料和元素以专属于我的方式筛选后，最终成果才是我这一季想要表达的东西。“Be personal “——个人化的表达其实在设计当中是非常重要的。

《WSJ.》： 以 AI 为代表的科技手段也许会让服装设计的专业壁垒降低，甚至完全消除。从来没有受过专业服装设计训练的人也能在这些工具的帮助下开始创作，你怎么看待这种现象？虽然时装的“民主化”已经经历了街头服饰这一“历史阶段”，你觉得人工智能和算法会继续加速这个进程吗？

Xander Zhou ： 如果一旦 AI 发展到这样的现象变成普及，它就会把时尚这个产业变成大众化。这就像是比如 iPhone 诞生之初里边有各种各样的软件和滤镜，可以让人肆无忌惮地以为自己是摄影师，那我觉得也没有问题，这个是一种技能的普及。可是事实证明，我们还是需要真正的摄影师去从事专业的工作。

所以我觉得服装设计师是一样的。如果有一天这个技术足够成熟，人工智能很适合于大众日常服装和必需品的生产，这个部分完全可以 AI 智能化的，我觉得完全没有任何问题。但是设计本身其实是对于人的需求的一种优化，仍然需要创造者本身去做，去延伸出很多人们意想不到的东西，这才会推动整个的人类从智慧到美学向前发展，所以我觉得“时装设计师“是不会被取代的，甚至 “ 个人意志 ” 在日后会变得更加重要。

其实你有没有发现最近一段时间，全世界都有一种追求自然灵修、返璞归真、冥想的趋势，有越来越多的人去探索这种事情。这也许就是一个物极必反吧？在科技越发达的时刻， 不可被复制的个人创造力就会变得越发珍贵。

《WSJ.》： 大家所习惯的传统的流程是，设计师勾勒出想法，制作出样品，然后通过不同形式向公众展示，获得反馈再进入生产。人工智能也许会颠覆这一顺序，观众也许能先看到模特身上完整的服装和造型，然后需要有人想出如何实际制作出这些作品。算法也许不会考虑到板式和面料，你认为这对生产端是否是一个挑战？是否会担心设计师的“身份”重量和话语权被削弱，陷入一种新的力量不平衡？

Xander Zhou ： 我觉得在这个行业设计师的权利其实早被颠覆了，明星设计师执掌着一个时装屋拥有无限权力的那个年代早就过去了。但是聊到这个“力量平衡”，我觉得真的要看人的需求，比如在未来社会，大家对需求这件事情会更加社群化。互联网时代模糊了社群这个概念，任何有趣小众的亚文化都会因为互联网的病毒式的快速传播被普及、被稀释，模糊了很多不同属性下的独特，信息的超高效传播让融合快速发生，带来整体水平的提高的同时，代价也是个性的失去。

从互联网发展到 AI 这下一个阶段，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我认为人工智能的时代会带来更加特性化、包含强烈个人喜好的社群回归，我们一定会回到一个对社群更加清晰的年代。一个族群在将来都会有一个自己的生态圈，这些生态圈之间是否互通有无不重要，大家都可以在自己的生态圈活得挺好的，就像我自己做设计一样，只要很清楚自己做这件事情是给谁，或者你要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就已经足够了。

《WSJ.》： 虽然我们现在对人类和科技的知识是有限的，无法预知自己想象以外的东西。但是在你幻想无数个未来版本的自己里面，能不能跟我们分享其中一个？

Xander Zhou ： 我的其中一个想象是在将来的某一年，人类可以把自己的年龄调到一个自己喜欢或者自己舒服的时间，在那个时间当中我可以继续做我喜欢的事情，也就是人类会变得更加长寿，更加难死亡。而当我觉得自己已经完成生命的想要完成的一切，也可以设定一个时间点让自己就消失。人类现在的离开和死亡其实带着非常多的被动跟无奈，对于自然衰老跟衰退有沉重的焦虑情绪以及无能为力。

为什么想要把整个生命线以及青春拉长？我希望人在更漫长的生命中可以充分享受人类在这个世界当中的美好体验。我觉得人这一辈子最大的快乐是可以体验到不同的事情，如果我有这种能力的话，我愿意让这个事情变为现实。